魔变&少年的奇幻之旅

——香樊奇幻小说印象记

袁敦卫

一

维族少年艾尔肯，生长于新疆西部阿克苏地区的闻苏（一个被作者有意隐藏的地名，它的真实面目将在小说第三部揭示）。他的爸爸是地质学家，妈妈是民族舞蹈家。像许多大城市的孩子一样，艾尔肯厌倦每日“到学校上课”、听爸爸妈妈“唠唠叨叨”的生活，他受“冒险故事”的熏陶，憧憬另外一个世界，以摆脱目前的所有刻板，“肆意闯荡”，“追求别的只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至于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现在也说不清楚。

艾尔肯的父亲回海南老家探亲时，从一家水族馆带回来两条鱼：一条是生长于淡水中的地图鱼，也叫图丽鱼，身上有酷似地图的绮丽花纹，艾尔肯给它取名“小艾尔肯”；一条是不知名的“小丑鱼”尼莫——这个名字很可能来自《海底总动员》的主人公小丑鱼“尼莫”。艾尔肯认为，“所有的小丑鱼都可以叫做尼莫”。

为了奖励艾尔肯不再拉扯同班女同学塞可娜的辫子，一家三口从闻苏出发向西挺进，驾车沿着314国道前往乌恰。乌恰是中国最西端的县城，西北部与吉尔吉斯斯坦接壤。他们跨过阿克苏河，迎着昆仑雪山一路西行，来到图木舒克市的小海子水库，水库上游就是叶尔羌河。

在岸边的一块大石板上，待在水箱里跟着一家人出来旅游的地图鱼小艾尔肯突然开口说话：“艾尔肯，快把我放进河里。”艾尔肯万分惊奇。虽然他早就感到这是一条充满灵性的鱼——它听得懂自己说话，但无法相信它竟会开口！再三确认之后，艾尔肯这才相信眼前这条鱼不仅是一条神奇的鱼，更担负着某项重大的宇宙使命，如果不尽快把它放进河里，将“引发严重后果”！

惊奇、为难、伤心的艾尔肯终于将水箱倒过来，连同里面的水将小艾尔肯倒进了河里。他恋恋难舍，跨进河里想给小艾尔肯一个男子汉式的离别的拥抱，“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地图鱼的时候”，小艾尔肯吐出一个小气泡，这气泡迅速“膨胀开来”，瞬间就裹住了艾尔肯全身。

艾尔肯变成了另一条地图鱼。

父母抱着他那具好似“睡着了的身体”慌乱离去；原本熟悉的嗓音消失，他喊出的每一句话都变成气泡；他的两手化为胸鳍，他在水中的平衡感逐渐增强，他掌握了向上浮动的诀窍，他被一条黑色鳗鱼吞进了肚子，又被另一条彩色鳗鱼从嘴里吐出来……如此渴望“另外一个世界”的艾尔肯，终于发现自己置身于完全陌生的海洋。

海洋，意味着自由，也意味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初入海洋的艾尔肯经常想：“能在海里生活，简直就是世上最最美妙的事情。”这里有千姿百态的海族生物，有大小海灵，有海魔、海怪、海妖，还有鱼中的哲学家。人类的文学家写过很多关于海族生物的诗，而“由鱼所作的关于人的诗”却极其罕见：

你睡眼朦胧，不知何去何从

……

我活得像海母轻盈，过得像海马赤条

……

回不去尘俗里，我是只鱼中之哲

都走吧，抛开一切虚影

留我独自絮絮叨叨

在心里发笑

艾尔肯毕竟是人类，海洋生活固然多姿多彩，既有“青草味的小鱼”，也有“小鱼味的青草”，却无法抑制他的思乡思亲之情。从头到尾，他都渴望获得足够的灵力，“回归人类世界。”

艾尔肯在海洋世界游荡了几年，成长为海族中重要的一员。海灵们把海洋分为五大海系：东木海、西金海、地中海、玄海和赤海——似乎与道家五行相对应；每个海系又分为若干大小不等的海域，每片海域都有一位海灵，“维系海洋的平衡和海洋生命的生生不息”。但是海灵有时会发生一种可怕的变化：“自我魔化”，“浑身散发出浓烈的憎恨意识”，“变成海魇魔”。海魇魔会狂热地吸取海灵之力——这种灵力既不会再生也无法复制，只能“通过灵力的交接完成迭代”，因此海灵一旦魔化，就会吞噬更多的海灵，导致海灵之力衰弱，海洋体系失去平衡，乃至毁灭。

艾尔肯一旦“找到海灵魔化的根源”，就能顺利回返人类世界。

漫妞儿就是这样一个因海灵自我魔化变成的海魇魔，被五大海系的大海灵用“五鱼封禁之术”困囚在白雾海——即美国和加拿大东部几十万平方公里的海域。

这是三百年前的事。

我认识香樊（原名香惠强）已有六七年。他是地地道道的东莞人，与我同生于七〇年代，经历却大不相同:他主要经营企业,而我主要研究人文科学。近期花城出版社重磅推出《黑井与浠奇蓝的梦：海灵系列Ⅰ》和《白雾之海：海灵系列Ⅱ》，是他首次出版作品，以上奇幻情节均来自这两部儿童奇幻小说。按照香樊的创作计划，这套系列作品共有五部，总篇幅超过一百万字。花城出版社将其列入主题出版计划，可见对这一系列的喜爱和重视。更何况，吸引他们勇敢“下注”的只是一个几乎没有前期作品的陌生创作者。

对我来说，香樊的这两部作品问世不能不说是近十年来广东文学界不大不小的奇迹：

第一，香樊没有读过大学。他上世纪九〇年代从广东省建筑工程学校（现广东建设职业技术学院前身）建筑设计专业毕业后——这常常让我联想起从华北水利水电学院（现华北水利水电大学前身）水电工程系毕业、创作了《三体》的刘慈欣，就出来闯荡社会，几乎完整经历了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的珠三角社会变迁，是为数不多的具备“内视角”观照珠三角时代转型的本土见证者。按常理可以断定，他的文学修养更多得益于校园外的日常生活而非科班训练。

第二，在二十多年的创业、经商之余，香樊喜欢阅读文学作品，尤其是儿童文学作品，对许多经典之作如《小王子》《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小飞侠彼得·潘》《草房子》的细节都能信手拈来。他虽然零零碎碎写过一些作品，但从未公开发表，朋友交流，也几乎无人洞察他深藏的文学抱负。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一个低调、稳重，不乏独立思考的“东莞老板”，与文学似乎八竿子打不着。而事实上，在我认识他的前一年，他的孤独创作就已悄悄展开了。

第三，作为当代文学研究者，我对他的语言功力表示赞赏之余，更多的是惊异：惊异于他的语言瑰丽，凝练，绝不拖泥带水，俨然接受过系统的专业训练；虽然偶有几处句法略显呆板，但不影响整部作品大气端庄、转换流畅。

第四，最值得称道的应该是香樊的文学想象力。在近五十万字的作品中，他以艾尔肯为中心线索，用灵动之笔勾画渲染了一个浩茫、奇谲、繁复、生猛的海族世界，既有纵横大格局，又有疏密小场景，情节前后贯串，情感内外牵连，想象令人惊叹——“灵力记忆泡”“鳗鱼洞跃迁”“灵力召唤”“五鱼封禁之术”……幻彩纷呈，充分彰显了儿童奇幻文学的当代魅力。

香樊告诉我，他平常最喜欢各种纪录片，尤其是关于海洋生物的纪录片，读过许多海洋科普作品——纯粹出于兴趣，这无形中为他创作“海灵系列”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可谓水到渠成。我颇有感慨地对他说，你跟职业作家的差别在于：你是准备好了才写，而他们是为了写才准备。

这或许也是香樊不经意间创造文学奇迹的另一个原因吧？

（作者系东莞行政学院文化与社会教研部教授）